数辆纯黑色客车在盘山公路上行驶,公路嵌在山腰,一侧是土石,另一侧是斜坡,双车道公路上浩浩荡荡开过这些速度不慢的大巴,不论同侧还是对侧的路过车辆都不免多看这车队两眼。

    席箐从一开始就受的是单人训练,所以不让他加入团队也是情有可原的。他这一路都没能和救援队的其他人熟络起来,有其他队员找他搭话,席箐往往能把天聊死,一脸出神地盯着车外的山景,旁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打断他的出神状态就会被席箐用冷眼瞪死。长得那么好看,个子高,年纪也小的,除了蒋念琅之外,他能做全队的弟弟,不知道在这里拽什么。

    “我们的入口是该村一户周姓人家所维护的观音庙庙址,公司建好了前哨站,原先居住在这里的一家人只是短暂地搬走,所以请队员们不要把别人家当自己的后院。”杨组长的声音连接了一整个车队,从广播里传来,“各组搜索的具体层级,昨天就已经分配好了,各个层级与层级的跃迁和传送的概率我们也已经给出了,我希望你们已经熟悉了相应的资料。我们的前期搜救以四十八小时为一个轮次,蒋念琅会为你们提供原路返回的固定路标,请一定要按时回来,不论是否搜救到活人。出来的队伍都需要在隔离区进行检测,防止后室实体寄生甚至替换了你的队员和救援对象。”

    在后室里存在着各种各样被称为“实体”的存在物,不知道是否能划进生物的范畴里,但类似“窃皮者“这类的恶意实体,可能会对落单的人类出手,例如窃皮者会在食用人类之后,采样人类的声音甚至外表,用来欺骗其他人类,并将人类引入自己的攻击范围内。如果怀疑队员或是救助到的流浪者是窃皮者伪装,唯一的检测方式只有检查他们的血液——窃皮者的血液几乎呈透明色。但贸然在后室暴露伤口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容易被不知名的真菌所感染。因此,救援队的任务周期不会太长,至少不会为了救人而搭上更多的性命。

    “老板之前有向我提过后室的能源核心,但我的任务描述里没有再提到这一说了。”席箐问蒋念琅道,“所以,这部分的任务是由其他人承担了吗?我不需要再做什么了是吗?”

    “我爸后来想过了,可能光靠短期的探索是不够的。救援任务可能会变成长期计划,如果能找到SPC-47,那么找能源核心的难度可能会低一点,这也是我们一开始考虑让你去做这件事的原因。”

    席箐又开始觉得荒谬起来,“你们打我的主意就算了,为什么还打周海壹的主意?”

    “SPC-47算是这一谱系里灵活机动的一族了。而且周海壹不一定会拒绝吧?他人那么好。”

    “就是因为他人好,你们才这么打算的,不是吗?”

    大小姐反唇相讥道:“拜托,我们至少还要问一问他同意不同意。因为周海壹人好就欺负他的还另有其人吧?”说是问句,其实大小姐像是用字在戳席箐的肩膀。

    此时再听不出言外之意,席箐就是傻子了,“我和周海壹至少还是朋友,做不成恋人只是遗憾而已,为什么你们都很可惜似的?”

    “朋友吗?我上次就说了啊,这关系不够解释这现实的。”大小姐的确话密又八卦,此刻她双手一摊,说道,“你确定你们还是朋友吗?青梅竹马跨不出那一步,难道是怕两人做不成恋人?大家都是怕连朋友都做不成好吗?”

    蒋念琅一句话戳破席箐那想当然的幻梦泡泡。这本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事,席箐却像是第一天听说一样。不,他知道的,而且他曾熟练地运用这个借口。这么多年自己不松口也不让周海壹松口不就是这个原因吗?席箐惊出一后背的冷汗,可是周海壹那么乖……乖?为什么他会觉得周海壹乖?周海壹又不是他养的宠物,不好用乖来形容吧?那,周海壹是听话吗?还是说,像席箐经常挂在嘴边的,周海壹人太好,脾气太好。反正就是周海壹足够善解人意,所以他一定懂的,一定会原谅的。席箐天然地假设了周海壹会原谅他、宽容他,而席箐最喜欢做的事也就是,让周海壹站在原地等,然后他远远跑开,或者干脆是绕了世界跑了半圈再回来,发现周海壹还在原地,好像时间和心意在周海壹那儿都是可以放置不管的,反正周海壹永远在。一次次跑远,一个招呼也不打,或者故意要周海壹见证他离开,席箐再大发善心地隔半年、一年、两年回来,确认周海壹还在,席箐就心安了。席箐的安全感建立在这些不可理喻的试探上。席箐不知道吗?他全知道的。

    或许不那么条理清楚,但席箐至少知道,他相信周海壹永远等他。怪不得大小姐不客气地说他是渣男,席箐要是完全吊着不让人靠近,那也就罢了,偏偏席箐还要周海壹吃到了甜头再全部吐出来,快乐全都呕进马桶里,甜美都腐化成酸臭。和席箐的恋爱是精神上的催吐,再好胃口的周海壹也会有厌食的一天。

    救援队抵达河对岸,大小姐望着这不宽但始终不能通车的河道,只说下次来的时候一定要把桥修上,这让人生活不便到一定程度还说保护环境,也没见几十公里外的化工厂少排几吨工业废水。

    钟山计划自己调了船来,但还有村民的船来跑单子,大家都知道周家旧庙最近来了好多人,以为是来开发的。开发就意味着买地和卖地,意味着钱。

    席箐望着河对岸的山林,他是不信命运的人,可是最近的种种愈发觉得,命运就是你该走的一遭总逃不掉。过年时没有来的周海壹老家,现在还是来了。席箐又忍不住想,那时候如果和周海壹没有闹分手呢?这一劫数和他们的分离有关吗?

    围绕周家旧庙,钟山计划在一公里范围内拉上了铁网,对外就说这是在进行大规模的勘探,搞得神秘兮兮的。树林和竹林还保留着大半,但以周家旧庙为圆心的一百米范围内,树木都砍伐运走,腾出空地来搭建前哨站和基地。

    席箐特别想让他们都滚,好端端一个深林里的四合院,看得出周辛楣是想做成民宿样式的,结果周围的景观全让这群资本家给剃了头。可转念一想,周家两个人都没了。不,不是没了。这说法不吉利。席箐从派发的背包里取出了魔方,他在训练里无数次试用过这玩意,拿在手上的时候,席箐都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游戏了。他从魔方侧面拆下一个布满微型针头的贴片,掀开颞部的头发,扎贴在靠近太阳穴的皮肤上。一阵细密的疼痛过后,一睁眼这世界全不同了。

    “这地面上的空洞是怎么回事?”席箐觉得自己像是站在海绵上一样,无下脚处,一瞬间又像是回到温泉酒店那天走悬崖迷宫的感觉了,“你们不会掉下去吗?”席箐特意绕开空洞,别扭地走到杨梦舒身旁并问道。

    “我们用不了这个东西,但我知道你看到了什么。我们也还在研究这个空洞是什么,似乎并不影响人类,也不会影响我们这次任务。”

    这些像是虫蛀过的痕迹让席箐格外恐惧,就好像在这空洞里有残余的记忆火种,席箐一经过就擦亮,磷磷鬼火是事故的标记。席箐蹲回其中一个空洞,蹲下察看,在他人眼里还以为席箐是在看泥土或者小虫子,其实席箐是在看他人看不见的东西。

    这恐惧发自席箐灵魂,但不是席箐的灵魂。席箐忽然意识到,这像是某人在他身上的残留。不是某人,不用说成是某人。是周海壹。

    席箐伸手,明明是空洞,却是实心的。他拍打着潮湿土壤像是在发神经,拍着拍着就变成了想找工具来挖开。杨梦舒发现席箐行为的异常,上来把他拉开,席箐只是死死地望着那漆黑的大嘴,确凿道:“周海壹不是从佛堂入口进去的!他是从这里——从这里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