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壹浑身上下几乎只有眼球能动,不论呼吸还是心跳,甚至最细微的脚步或是手臂的挪动,都有可能招致祸事。周海壹不知道这预感从何而来,但预感本身像冰山缓缓流过,狂暴的寒气,不具现于现实场景但作用于精神,不仅仅是震慑,还是最赤裸裸的威胁——如果你被我发现,那你将难逃一死。

    B面后知后觉到了这种恐惧感,与A面一同僵死于当场,以往他觉得好像这恶意只冲着A面去,而他身为B面有保护A面的职责,但这回感受不同,完全是同步的追猎。

    在A面与B面可视范围之外的世界,超出他们视觉光谱的世界里,雾白色的无面兽正颇为无辜地往来迅游,仿佛幼童在寻找失落的玩具,它的头颅有着脓浆的湿漉漉白胶质感,与SPC-47那层层帘幕的优雅姿态不同,无面兽有一种天真而莽撞的邪恶,浑身的颜色可以骗人,毕竟在人类的文艺作品里,纯黑即是邪恶,而纯白象征善良。

    无面兽所能感知到的世界也不是人类世界,在它看来,这个世界只是一团浓雾,而它永远困在这浓雾里,已然忘却了自己来自何处、去往何地,自己是什么,自己要干什么。周海壹的出现像这纯白世界的一丝血线,直见性命的惊觉。然而追踪至今,只剩食欲。前一晚周辛楣挫败了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新物种,但周辛楣也因此而遭了祸。

    周海壹很直觉性地以静止换来了逃生的机会。无面兽是一类只有动态视力的生物,这是周海壹后面才证实的事。当周海壹静止不动的时候,他就汇入了这雾气中,成为无面兽的环境,让无面兽摸不着头脑而团团转。

    周海壹足足等了有半个小时,始觉怖云散去。

    他长松一口气,然后马上在家里找起周辛楣的踪影。可周辛楣甚至连个纸条、短信都没有留。B面恍恍惚惚,他以前还特意会追出去,现在却庆幸,还好没有真的让他追到,否则不是把自己送进虎口?

    空山里一时间只回荡着周海壹的呼叫,喊着妈妈,这叫唤声时起时停,像是有所忌惮,但挨不过是真的担心。找寻了许久,周海壹下意识想找人求救,发现电话信号已然彻底断掉,不要说2G了,就是几个点而已,手机反反复复寻找运营商而未果。

    周海壹颓唐地坐在佛堂的门槛上,他去周辛楣的房间里检查了一遍,感觉周辛楣失踪至少是前一夜的事。如果是早上发生,周海壹一定会听见巨响。但昨晚为什么没听见呢?周海壹懊恼自己明明睡不踏实还要强睡,如果他起来看看发生了什么就好了。但或许周辛楣庆幸的就是周海壹没有起来看到底发生什么。她潜意识一定是宁愿周海壹逃过一劫。

    电话没有信号,周海壹并不打算枯等。必须联络谁。警察要联络,其他人也要联络。但凡有帮助的,全部都通知到。

    周海壹当即换了衣服要出山去找人,B面说什么都要具现化,跟在周海壹身边,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林间穿行,B面头一次展现其真正的体格,他是非常高大的灵魂装置,光身高就三四米,长臂垂在身体两侧,浑身纯黑如缎如穿了材料顶级的长袍,面目不清却给人一种清俊的教士之感,又像藏了剑的骑士,并不多话,只是跟在周海壹身后。

    走了这多时,出不去这山。

    周海壹:你是因为知道我们走不出去才具现化的吗?

    B面:是的。

    周海壹:那你还让我出来?

    B面:家里不安全,到处都是孔洞,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打的,感觉像是突然出现了一样。

    周海壹:真的很奇怪,那怪物明明在那儿蹲守我们就好了,为什么又突然消失?

    B面:以前也是这样,明明马上就要抓到我们,却又在临门一脚的时候跑掉。

    周海壹:那还是不要马上就被抓住吧。刚才的感觉太恐怖了,仿佛一动就会被咬断脖子。

    周海壹和B面心照不宣地没提周辛楣的死活。反正B面感受不到。就算不知道,也得抱着积极的希望。周海壹不敢去想周辛楣到底出没出事,出了什么事。

    B面:我们绕回来了。

    B面:等等,周海壹,脚下——

    周海壹:什么?

    周海壹恍然间没有听清B面的话,忽然脚下一空,心脏仿佛整个要扑吊出来,地面产生巨大的黑色空洞,重力将人死死地往下拉,像是现成造好的孔洞骤然出现在周海壹脚下,将他捕个正着。B面堪堪站稳在孔洞外缘,可周海壹下落之时,B面跟随着慨然跳入,彼时B面终于在暗处窥见了这怪物的身影,纯白而天真地张开了血口,迎接周海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