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啸海其实不叫江啸海。

    他本姓张,名天颢,字广博,生于民国元年,是光绪元年状元张謇的本家远房侄孙,祖籍江苏常熟。

    张家在常熟算是大户人家。

    张謇祖上移居长乐之后,家世逐渐没落,到了张謇这一辈兄弟五人都以务农为生。张謇行四,年少时曾陷入“冒籍案”;结案后,他复籍应考,一举夺魁。

    张謇虽生于海门长乐,但是毕竟还是常熟张家的人。自打他中了状元后,惠及满门,常熟张家在当地的威望是更上一层楼。

    张天颢的父亲张君龄生于清末。他虽然不是读书的材料,但为人善于变通,于是借着家族名望,费心经营了不菲的产业,在常熟也算是人上人。

    张氏夫妇成亲多年,膝下只有二女芷兰、芷竹;张君龄又纳了一房妾孙氏,却无所出。

    夫妇二人年近不惑生下了张天颢。父母中年得子,张天颢自然是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像所有世家子弟一样,他生来不愁衣食,更有族学教书先生启蒙,大一些又送到南京读书,接受新式教育。

    在张天颢十六岁那年,家里把他从学校召了回来。

    天颢刚进了院子,张母满心欢喜迎了出来,絮絮地和儿子讲话,说是给他定了一门亲,明天由张父带着天颢去陈家提亲。两家亲家见上一面,吃个定亲饭。

    张天颢正是情窦初开年纪,读书的学校都是青皮小伙子,听说家里给定了亲,虽不自在,倒也不抵触。尤其在听说这未婚妻也是个大户人家女儿,姓陈,小字桂香,说是个雍容华贵的姑娘,肖似书里的宝钗姐姐后,他心里更是多了几分期待。

    第二天一早,天颢随着父亲带着礼物去陈府提亲。

    在陈府,两位家主彼此寒暄,而天颢在陈家主母的默许下,隔着屏风见着了未婚妻半面,果然顾盼间很有几段风流。见了未婚妻的容貌已是满心欢喜,他当即红着脸向自己未来的泰山大人表达了愿意。

    张陈两家一看这事算是成了,就按照习俗留下张家父子在陈家客房小住一晚,表示亲厚。

    陈家上下早早备齐了订婚宴的酒席,陈家的少年子弟也聚在一起陪着这个新妹婿四处游玩。

    傍晚时分,天颢和陈家子弟回到陈府大宅,陈父吩咐下人开席。

    席间,张陈两家家主推杯换盏,天颢也被陈家子弟频频灌酒。

    天颢到底是个未长开的少年郎,喝了几杯便觉得昏昏沉沉,找了个借口离了席,跌跌撞撞地往后院走,想要回房休息。

    此时天色已晚,陈府又是个三进的大院,天颢走着走着就迷了路,误打误撞走到了西厢。

    一把刻薄又尖锐的声音传到天颢耳朵里:“手脚能不能麻利点儿!小浪蹄子!”……

    张君龄性格活泛,但脾气暴躁,张家女眷断不敢争风吃醋口出秽言。所以天颢听到这句,好奇心大起,蹑手蹑脚地循着声音走到一扇半掩的门前,悄悄向里看。

    就见正对着门口一张雕花牙床上面摆好了茶几,茶几上布满了烟盘、烟灯、烟枪、福寿膏,天颢的未婚妻陈家小姐斜躺在床上,看不清容貌。旁边一个小丫头战战兢兢地点上烟,脸上还留着鲜红的五指印。

    天颢虽然被家里人捧着长大的,但是并不是不谙世事,尤其这大户人家的孩子怎可能没见过龌龊阴私。这陈家小姐在做什么,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就是自家浪荡子弟也常常做的“晚课”。

    在南京读书这几年,他也看到不少人因这“福寿膏”家破人亡;学校里的老师也时常讲起这几十年来中国受尽鸦片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