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德乌斯，你非得每次都这样吗？”金发的男孩坐在颠茄粉末围成的圈里，他的半边脸皮被圣水灼烧，皮肉正在像太阳下的冰淇淋一样融化。他看起来有点委屈，如果他的眼珠子没有山体滑坡般缓缓沿着脸颊脱落的话，表情会更有说服力。“你就不能对我和善点儿吗，我又没有得罪你。”
自称哈提亚的男孩正是那个不久前因为不怀好意接近神父而遭到驱魔人无情驱逐的主魔。“我说过的吧，让你别再靠近他。”驱魔人看他的眼神像屠夫在看一块亟待切分的猪肋排，这让恶魔很没骨气地在三秒钟之内就做出了求饶的决定。“噢......别这样，阿玛迪，之前是我的错，我保证从今以后不会动你宝贝一根头发丝，何况这次我是来找你做生意的。这可是一桩不可多得的好买卖。”他抹了一把滴到下巴上的血水，“你一定感兴趣。”
神父结束弥撒回来时，这桩交易显然已经达成了。他见到哈提亚，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却没有敌意。他心知阿玛德乌斯就站在旁边，如果对方来头不善，必然不能全须全尾地呆在这里。“哎呀，神父先生，很高兴再次见到您。上次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哈提亚。”男孩毕恭毕敬地弯腰行了个礼，配合嘴角和煦的笑容，颇有些人畜无害的意味。但等他站起身来时，落在弗朗西斯脸上的眼光还是贪婪得如同见了血的水蛭，让人很不舒服。
“你好。”出于礼貌，弗朗西斯向他点头致意，阿玛德乌斯却不想让他们有过多交流，生硬地打断了对话。“我要出去替他办一件事，法兰。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哎呀，我改主意了。”这次轮到哈提亚打断阿玛德乌斯了，他脸上的笑意又深一层。“我需要神父先生跟着我们一起。”在阿玛德乌斯发火之前，他急忙补充道，“这也遂了你的心意不是吗，反正你恨不得把他拴在腰带上。”
哈提亚声称自己的宝物被人偷走了，它被装在一个赤金盒子里，至于到底是什么，等找到之后答案自然揭晓。偷走盒子的是和哈提亚做过交易的人类。哈提亚向神父发誓自己不会伤害这个人类，尽管他的行为让他大为光火。说这话时他们已经坐在了前往目的地的马车上，阿玛德乌斯冷笑着猛踹了哈提亚的脚踝一下，“你的誓言一钱不值。”哈提亚吃痛，委委屈屈地缩起腿，他外表看起来是个未满十岁的孩童，做出这幅姿态很有讨取神父同情心的嫌疑。
“我是真的没兴趣！那家伙之前和巴尔做交易，每次都是要求给他延长寿命，他活了至少快两百年，灵魂臭得像下雨天的排水口。”哈提亚蜷起身子往神父那边靠了靠，又被驱魔人瞪回来。“那让他继续和巴尔做交易不就行了。你来淌这趟浑水做什么。”“噢，我的阿玛迪，”哈提亚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八个月前有个倒霉蛋模仿吸血贵族到处掳掠人类新娘的时候被你撞见，你把他的脾都掏出来了。当然，这个倒霉蛋请来的帮手们也被你挨个拧了头挂在地狱入口处。其中之一就是我们的巴尔。”
哈提亚口中那个“活了一百多年且臭不可闻”的家伙，正是他们所行的目的地，鸢尾庄园的主人。而被他偷走的宝物，正藏在庄园之中。“他知道怎么对付恶魔，庄园里做了特殊的安保，我进不去。”哈提亚瘪瘪嘴，从随身携带的小包中掏出果酱饼干塞进嘴里。这是他趁驱魔人不注意从神父那顺来的。“今天晚上庄园会举办宴会，在此之前会进行他的订婚仪式。”顶着驱魔人能把他脸皮剐下来一层的目光，哈提亚继续马不停蹄地往嘴里塞小饼干。“宾客在进入庄园之前都要用圣水洗手，总之我进不去。但我给你们买了他素未谋面的远房表亲的身份，你们可以放心大胆地混进去。”他连手指上的饼干屑都舔净了。“就是，呃，我手下的蠢货们在做这事的时候弄错了一些细节，他那受邀参加晚宴的表亲，其实是夫妻俩。”
阿玛德乌斯上一次穿女装的时候，还是他十二岁以前。他那风华绝代的母亲酷爱用一堆柔软的绸缎，脆硬的蕾丝，和酸凉的珠宝把他包裹起来，将自己白皙的脸颊紧贴阿玛德乌斯粉色的小脸，她的手指又软又凉，像水底招摇的水草。而她本人也像水边欢笑的那伊阿得斯。“啊，我的宝贝，多么可爱！”她咯咯笑起来，笑声像是摇动装有银币的扑满。拜她所赐，阿玛德乌斯在成年礼当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剪短了自己及腰的雪白长发。
最近他的头发又长长了。以往他会将长发束起，草草扎在脑后，等任务完成后就毫不犹豫地将长发一刀割断。现在他则故意留下那些新雪般的发丝，让它们垂落下来遮住肩膀。弗朗西斯会帮他梳头，温柔地捧着他的头发，用梳齿小心翼翼地整理。就连他的发绳都是弗朗西斯帮他买来的。对方帮他扎头发时指腹擦过耳后细腻的肌肤，像在抚摸一只皮毛轻软的小动物。那些暗处窥伺的眼睛都觉得是神父需要他的保护，事实上是他离不开法兰。驱魔人将解下的发绳细心地贴身收好。银白的长发像月光一般倾泻。
哈提亚没想到阿玛德乌斯居然能把女装穿得这么好看。“如果不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一定会邀请你跳舞。阿玛迪，你看上去像个月神庙里的女祭司。”他不无赞叹地评价道。浅蓝色的丝绸礼裙将阿玛德乌斯衬得肤白胜雪，他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洁净美丽得令人不敢逼视。恶魔还为他准备了与礼服相配的长手套和披肩，用以遮掩他手臂和背部过于明显的肌肉线条。哈提亚甚至弄来一些流光溢彩的宝石首饰，耳环戒指项链一应俱全。“钻石、祖母绿、哈，这条蓝宝石项链怎么样，正配你的蓝眼睛。”驱魔人在手上套了个钻石戒指，必要时他可以用它来作为击碎玻璃窗的支点。他拒绝了哈提亚递给他的项链，“我已经有这个了。”哈提亚看向他的颈间，一枚与华丽装扮格格不入的黄铜十字架正安然地躺在他胸前。
从他乔装好走出来开始，弗朗西斯就一直不太敢看他，阿玛德乌斯注意到这一点。为了让五官更加柔和，哈提亚还给他化上一层薄薄的妆容，擦在唇上的口红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黏得他心烦。“你的眼神在躲着我。为什么？是因为我看上去很奇怪吗？”“当然不，厄曼。”神父有些羞赧地移开目光。“你看上去......很美。”得到满意回答的驱魔人主动上前挽住弗朗西斯的胳膊，为了配合行动，神父也脱下那身古板的黑袍，换上了哈提亚给他准备的燕尾服。他的身材很好，肩膀宽阔，腰却收得细窄，腿比哈提亚人都长。再加上他英俊的面容和温和的神情，无疑是淑女们钟情的爱情里最佳的男主角人选。阿玛德乌斯盯着他泛红的颧骨看了很久，久到远处鸢尾山庄的灯火已经开始逐渐亮起。他才徐徐开口。“法兰，老实说，等会儿我肯定会嫉妒得发狂。”
他们果然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好在他们的假身份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无名指上还套着彰显关系的婚戒，在场的淑女和绅士们也都是经受过良好教育的上等人，只有少数人失礼地上前搭讪。但不意味着大部分人不会频频侧目，还有不少胆大的贵族小姐摇着扇子对弗朗西斯点头微笑。他们甚至引来了庄园的主人，也就是那个偷走哈提亚宝物的人类。
庄园的主人维尔特，他看上去完全不像已经活了超过一百年，还会胆大包天地想着偷恶魔的东西。他是个面容平平无奇的年轻人，长了一张苍白的长脸，鼻梁两侧散落着芝麻粒一样细碎的雀斑。在看到阿玛德乌斯时他眼睛一亮，但仅仅是一瞬间，他又移开了目光。毕竟他的未婚妻还站在他身侧。“我想这是我们初次见面。”他礼貌地向弗朗西斯致意，又给了浑身不自在的驱魔人一个吻手礼。“您和您美丽的妻子真是相配。当然，”他微笑着牵住身侧娇艳的年轻女子的手，“我也很爱我的伊芙琳。欢迎来到鸢尾庄园。”
本来按照哈提亚得到的情报和制定好的计划，他们应该提前藏在二楼，然后在其他人参加舞会的时候溜到维尔特的卧室里，找到宝物后寻个借口离开。这不是个光彩的活计，但不算困难。驱魔人甚至踮起脚附在神父耳边轻声诉苦，“好可惜。”他说，“我还没和你一起跳过舞。”哈提亚不打算要维尔特的命，阿玛德乌斯也对插手这个人的事毫无兴趣，和魔鬼做交易的人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何况是这种做了快两百年的。中途维尔特去了一次二楼，返回大厅之后脸色更加苍白，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
如果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阿玛德乌斯一定提前杀了维尔特。他的手上几乎没有沾过人类的鲜血，被他杀死的也都是内里早已被恶魔吃空的行尸走肉。但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意识清醒的人类动了杀心。他想杀了维尔特，用他的那把银刀捅穿对方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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