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檀玉,谢谦牵了他那匹窃出来的骏马,沿着官道往京城驰去。途径官驿时,却见一骑人影自京畿那边奔来,正与他相逢。那人腰间佩刀,一副掩面装扮,只露了一双眼睛。他同谢谦擦肩而过时却勒马停下,手腕自腰间一转,拔了刀朝谢谦劈来。

    谢谦下意识握枪一挡,只觉得迎上一道轻巧力度,他定睛一看,却见劈来的是一线亮白刀背——这人没有杀意。谢谦收了枪,那人也收刀入鞘,扯着缰绳驭马走到谢谦面前:“阁下可是武安侯?”

    一管嗓音轻轻摇摇,带着说不出的风流意味。谢谦瞥他一眼,目光落在那把刀鞘上:“正是。你是銮仪卫的?可是陛下有吩咐?”

    面前人笑了一声,抬手掀开斗篷,露出一张少见于男子的妖冶的脸来。他朝谢谦拱手:“末将銮仪卫中郎将副官,季亭。见过武安侯。”他放下手,自袖中内衬里取出一道文书交给谢谦,语气温婉:“武安侯夜奔离京,陛下今晨知晓后发了好大一通火,督查司厂督还告了状,说您骑走了他的马。陛下说,让您下次回京时去京郊大营领五军棍长长记性。”

    季亭说完,指指那道文书:“陛下让臣兄将此物转交给您,再让您交给寿安郡王。只是臣兄事务缠身不能亲来,遂托末将前往湖阳,追一追武安侯您的步伐,”他露齿一笑,“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碰见您,可不是巧了。”

    谢谦看了一眼那封蜡封的文书,塞进了怀里:“还有别的事吗?”

    季亭“啊”了一声:“有的有的。”他又在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一块令牌抛了过去:“太子殿下知道末将要来湖阳,也托来一件东西,让您转交给督查司枢密右使。”

    谢谦接住令牌,上面刻得湖阳二字,乃是分舵都督的调令,看来是安平要调任湖阳督查司都督。他啧了一声,不愧是给太子办事,事成后油水真足啊。他将令牌同文书一起在怀中放好,抬眼看向面前人:“有劳副官。只是方才副官明明可以叫停我的马,为何要抽刀拦截。蒋氏与我,应当没有私怨。”

    哪曾想季亭笑意更甚,一双浅色瞳仁儿望过来,像藏在暗处的狸奴。他摸摸刀柄,笑吟吟道:“一时手痒一时手痒。京城武官无一不晓谢家枪的威名,都想同侯爷试上一试。七月初末将在外办差没能赶上京郊大比,今日讨个巧,侯爷勿怪。”

    说完这句他朝谢谦拱一拱手,道了一声“末将告辞”,便戴好兜帽斗篷驭马离去。谢谦看着季亭离去的背影,轻啧了一声。京里銮仪卫的人都这个德行,比督查司还嚣张。谢谦收回视线摸了摸怀里的东西,看来不必急着回京城了,收拾收拾打道回府就行,至于那五军棍,先见鬼去吧!

    没了身上担子,谢谦在官驿修整了一日,第二日天刚亮便上马回了湖阳。只是回了湖阳后他并没先去见檀玉,而是前往了戒备森严的寿安郡王府。

    时隔半个多月,谢谦又见到了那位龙子凤孙。大厅里婢仆仍余十之四五,想来寿安郡王并不曾受到苛待。待谢谦入内,寿安郡王依旧是那副懒散样子,昏暗天光里他眯起眼睛看着谢谦,嗤笑一声:“你又来做什么?看本王笑话没看够?还是我那好大哥让你来拿本王的人头了?”

    谢谦瞥他一眼,见了礼后从怀里掏出那张文书丢给了寿安郡王:“殿下的脑袋还是安安稳稳长在脖子上好些,只是若是有下次可就不能保证了。”

    寿安郡王捏着文书扫了扫眼前浮尘,也不拆也不看,而是玩味地看着上面的玉玺印章:“不要脑袋?那是鸩酒?谢礼之,你看过这文书没?”

    “臣哪里敢擅自拆看宫中文书,殿下可别吓臣,这是大不敬,”谢谦微笑回答,“圣人与太子殿下不要您的命,您安心拆开看就是。”

    寿安郡王还是不动,他两指夹着文书摇摇晃晃,口中轻啧一声:“连这种事都要本王亲自做,真是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时景君呢,他是本王的奴才,让他滚过来拆。”

    谢谦长长呼出一口气,压下心头那忽然窜起来的火。他算是认清了寿安郡王这个矫情劲儿,实在是龟毛到令人发指。他忍住给这人一拳的想法,转身去玄关处唤了个下人,叫他看看安平此刻在哪儿。那小宫人领命去了,没一会儿廊下转出一道深青人影,正是安平。

    安平面上还是那副和熙表情,笑容淡淡的,眉眼温和又疏离。见了谢谦他施过一礼,口中道:“小谢大人。”

    谢谦摆摆手:“殿下传大监伺候,快进去吧。”

    安平点点头,绕过谢谦进了厅中。只是他前脚刚迈进去,一个茶盏便砸在他脚下,瓷片四分五裂,连着茶水一同溅在安平衣角,濡成一片深色。谢谦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喝骂:“时景君你是死了吗!还要本王请你,难不成你以为你攀上了督查司与东宫的高枝儿就能飞黄腾达?本王告诉你,十年前你是本王的奴才,十年后你还是本王的奴才!”

    屋里宫娥侍婢呼啦啦跪了一排,口称“殿下息怒”。安平神色不改,他拂去身上水泽,柔声唤了个宫人捡起门口碎瓷,又叫旁的人退下才近了寿安郡王的身,温声道了一句:“殿下息怒。”

    寿安郡王盯着面前人微躬的身子,嘴唇抿了抿,到底是没再说出什么。他把那封皇帝亲笔文书甩在安平身上,淡淡道:“念。”安平领命,拆了文书温声念着上面对寿安郡王的处置,从皇帝申斥之语到失望痛心,再到最后的“……没亲卫兵戈、幽于湖阳,无诏不得离府”的处置,安平轻轻顺了口气,这就是命保住了。

    见屋里看完文书,谢谦探进来半个身子:“如何?殿下可是听清了?”

    寿安郡王听得面无表情,半晌,他问道:“……宫中娘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