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走了清远伯府的老子儿子,安平静默地立在寿安郡王背后,看着丫头子们进来收拾了书房的一地狼藉,等人都下去了,他才问道:“爷打算怎么处理李大姑娘?”

    寿安郡王方才发了一通火,如今脑仁子生疼。他抬手揉揉太阳穴,有气无力道:“让她在西院儿呆到老死吧。”见安平没应声,寿安郡王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怎么,难不成放她回去?”

    瞧着安平要说什么,他抬抬手指止住了安平的话头:“别瞎想了,李茗玉她能回哪儿去?清远伯府?还是李家?”他嗤笑一声,“孤不收用她是对旁人妻室没兴趣,这不代表清远伯府能容一个在别人府上待了一个月的儿媳妇。清远伯府她要是能回去,下个月就能‘病死’,世家们的体面就是这么来的。只是她死了虽然一了百了,可李氏就得去扯皮,一家子文人东扯西扯,再作些诗句文章出来骂人,免不得要节外生枝。”

    “至于李家……”寿安郡王手指落下来轻轻扣在桌案上,似笑非笑,“李家她回不去是她大哥李茗珏过来自己求的。”

    安平悚然抬头。

    寿安郡王秘传李茗珏是李茗玉刚到王府不久就出的事,只是那时他还忙着查莲台寺,并不知道李茗珏和郡王说了什么,他还当是李茗珏进府作保,就算事后李茗玉回不得清远伯府,李氏里尚能有她容身之地。

    年轻的皇子从烛火里抬起眼神,扭动的火舌后他眯起的眼神像一只豹。他看着安平,轻笑道:“李茗珏是这里头唯一的一个聪明人。景君你可知他为什么这么求?”见自己这个向来聪慧的奴仆摇头,他颇愉悦地替他解惑,“因为李氏是文人翘楚,祠堂里供着孔圣人的。这档子事儿出了无论到底真相如何,李茗玉就没法清清白白地回李氏。一宗宗礼教压下来,她下半辈子往好了说就得在家庙里伴着青灯古佛藏其名字做姑子。往坏了说,你如何不知那些老酸儒的宗老不替她‘体面’?更不用说李茗珏今年未到三十,这个岁数掌一大族到底还是年轻,压不住那些老不死的。”

    “至于她留在寿安王府,左右不过多一张嘴,一个女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锦衣玉食过一辈子孤还是能供得起的,”寿安郡王舒坦地靠在椅子上,“左右李茗玉都得活着死不得。一条路是孤苦清冷,一条路是锦绣富贵,你说他这做胞兄的,怎么选还用思量吗?”

    安平默然。

    良久,他称了一声“是”,而后朝面前人躬下身去,作揖道:“殿下仁慈。”

    晚膳时谢谦还没回来,因着檀玉与他早已不讲什么夫主妻主的规矩,便也没等他,直接让灶上娘子收拾膳盒提过来。

    入伏后天头热火气重,灶上便多采买水禽,晚上刚好上了一道八宝鸭子,檀玉吃不得一整碟,便切了一半递来,剩下一半还坐在灶里,等谢谦回来吃。鸭肉早切成了块,拿香蕈、笋片、火腿片吊足鲜味汁水,再佐了黄酒花椒酱油一道小火煨了,煨得骨肉酥软,配一碗新蒸出来的碧梗米能给人舌头鲜掉了。

    余下来的还有一碟子松菌拌肚儿,酱瓜脯做配,檀玉吃了小半碗便赏给了房中下人,自己拿了卷书边看边等谢谦。

    房里晚膳刚撤不久,只听外头吹雨急急忙忙进了屋,凝露原在脚踏上抱着针线箩缝小衣裳,檀玉肚子大了,以后孩子落地贴身的衣服针线上的人怕忙不来,凝露自己便提前搭了把手。见吹雨脚步匆忙,凝露叼着线看她一眼:“急急忙忙作甚呢,夫人前头也这样,规矩吃到后脑勺儿去了!”

    吹雨来不及解释,她朝檀玉一指廊下,急道:“夫人,爷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个姑娘!”

    这下檀玉与凝露都放下了手里活计,凝露扯一扯她的裤脚:“这话不兴乱说,主子的话也是你能编排的。”吹雨才低头看她,脚尖儿一跺:“我看得真真的,眼看着要过垂花门来了!”

    听得这句,檀玉心里反而不乱了,他重新歪回大椅上,继续读手里那卷书淡淡道:“兵来将挡,一窝妖精都见识过了,还怕个新的不成。”

    赶着檀玉这边话头儿落下,那边谢谦带着人进屋了。檀玉瞥了一眼,只能看到一角水红裙儿。谢谦两边看看,朝凝露吹雨道:“你们先下去罢,爷同你们夫人说话。”两个丫头福一福身,临出门前吹雨朝后一望,正瞧见那红菱裙的姑娘站在谢谦后头的模样。二十来岁的样子,一头长发梳作圆髻,斜斜簪了一缕红纱,她两只手叠在腹前,身条虽细站得却稳,一动不动好似一尊门神。

    吹雨收了眼神,凝露同她把门关了,吱呀一声,屋里只剩下了三个人。

    谢谦看了一眼檀玉,也不知自己在那心虚什么,他朝一旁撤了半步,露出身后那个女人。檀玉从书卷里抬起眼,扫过面前女子的容貌,又转到谢谦身上。

    他没说一个字,但浑身都写着一句话:谢礼之,你可以解释了。

    谢谦嘿嘿笑了一声,他指一指这红裙姑娘,朝檀玉道:“这是红芍姑姑。我从督查司里请来的,原在教坊司里当差。小玉,你也得叫姑姑。”

    谁不知道督查司乃天子耳目。有事没事的,把督查司女官往家里请干嘛,嫌家里规矩小?这事儿比来人是窑姐儿还让檀玉困惑,只是见谢谦一副恭敬样子,檀玉也搁下书朝红芍行了半礼,叫了一声“姑姑”。

    红芍侧了身没受檀玉的礼,她抿着唇淡淡道:“下官今年三十又五,想来也担得起侯爷侯夫人这一声姑姑。谢侯既然将尊夫人托付给下官,下官定不负使命,替谢侯守好夫人安危。”说完她也朝谢谦檀玉分着行过一礼,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