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请您离开那里。”

    昏暗的洞穴,缄默奔流的河水,不足半米的洞口漏下天光和暴雨,浇透绒毯般的暗绿苔藓。衣衫破烂的男子半曲着腿,靠坐在地下河岸边,他闭着眼,胸膛的起伏缓慢而平稳,看上去和每一个陷在风声、雨声、水声共同织就的清冷梦境里的人那样,昏昏沉沉、神思倦懒。

    不过,这儿可不是一个安睡的好地方——山外暴雨倾盆,冰凉的河水正沿着河床缓慢爬升,毫不留情地卷走斜坡上惊慌失措的碎石。

    一个女孩,有着十岁左右孩子身量的瘦弱女孩,立在不远处的拐角,睁着如蓝宝石般明亮的双眼,一错不错地注视着男子。她的视线并不受黑暗影响,因此,她清楚地看到一小片深绿色的蕨叶缀在那人凌乱的卷发中,看到那只搭在膝上的手布满长短不一的划痕,也看到有一小截浅色的衬衣露出袖口,带着不规则的暗色斑块。

    她看了很久。

    直到闪电把光揉成一团丢进这空荡荡的洞穴。炸开的光线交织成星辉闪烁的锦缎,极为吝啬地,从年轻人枯坐的身体上划过。

    她看得更清楚了——

    是血。

    袖上的斑块是血,身下汇集的“河流”也是血。

    “他快死了。流了这么多的血,还在这样的地方闭上眼睛。”她近乎冷酷地下了定论,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波澜不起,“求生的意志所剩无几。他快死了,不再具备任何威胁。”

    但她还在等——她才刚“出生”,也许是因为提前结束“孵化”的缘故,应有的传承残缺不全,再加上那些不知来由的不属于她的记忆,大量的、无用的、莫名其妙的信息在脑海中翻涌,让她的前额一阵一阵地抽痛。尽管如此,潜意识还在不停断地发出警告:凡是两足行走的,都很危险,尤其是对于她这样毫无自保之力的……“幼崽”而言。

    沉水般的眼中掠过几丝燥意,为自己如今的虚弱和无力。

    云外惊雷乍响,水声骤然绵密。

    她想起她目睹那人跌跌撞撞沿着河流走下,最终失去力气跌坐在那里,也听到那人比雨声还大的粗喘渐渐消失,最后被几不可闻的心跳取代,她还在等,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她想等到他彻底死去,再从他身上跨过,离开这阴暗潮湿的洞穴。

    她并不想违背潜意识的警告,尽管,对方看上去比棉花还柔软——眉毛浅淡,鼻子秀挺,几缕卷发帖服在颊上,嘴唇因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秀美,却不女气,像易碎的瓷器。

    等到河水开始舔舐他沾满泥土的靴跟,有雾气从水面升起,丝丝缕缕纠缠在一起,迫不及待地向年轻人涌去。

    她睁大眼,诧异地望着那些张牙舞爪如妖魔般疯狂的雾气,到了此时,那张冷冰冰的面颊上才显露了几分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生动。

    对死亡无动于衷,反而对奇异的雾气产生兴趣,眸子里的懵懂和好奇,在这样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地残忍。

    幽灵似站立的女孩看了好一会儿,才蹲下身子,伸出手,企图抓住河面上薄纱一样的雾气。裙摆扫过湿漉漉的苔藓,几根豆芽似的葫芦藓颤了颤,三四滴水渍在老旧单薄的裙上晕开。那些灰黑色的雾气犹如膏体般附着在河面上,却在她触碰到的前一秒,轻灵地躲开她寡瘦洁白的手指,它们流窜过苔藓,留下一道焦黑的、烧灼般的痕迹。

    在她收回手后,它们慢悠悠地,如波纹一样晃动着,像是挑衅,像是嘲笑。

    她抿了抿唇,有些不愉。

    那一边的男子仰着头,枕在背后某处突出的石块上。远比此处浓郁的雾气如茧一般,企图将他层层包裹。透过纱幔般漂浮的雾气,她似乎看见他皱着眉,喉结耸动了一下。

    想过去……想看……想抓……

    她收回目光,垂下眼,浅蓝或米色的裙子早已被数不清的污渍染成灰褐色,软底的鞋子开裂,几颗尖锐的石子正透过裂缝,扎在她的脚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