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示屏的每一格监控录像都十分高清，可几百号光屏同时闪亮，远看只会让人觉得这些画面尽是光斑的马赛克，走近了看也会因为上下左右的炫光而无法集中注意力。映出周海壹的那一格需要席箐微微仰头，席箐站在显示屏前，光亮四面八方地刺进来，千万根光针总会有一根扎进软肉。眼睛涨疼几乎不能视物，席箐紧盯屏幕画面，问题太多，问题把席箐淹没，问题把席箐淹死了，一肚子问题，问题本身榨干了席箐的空气。
“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你们是什么时候识别到的？”席箐抬高手臂，直指监控屏幕。好烫。
伊恩扫了一眼右上角的屏幕编号，让手边的员工查，然后他说：“我们不知道这些人到底什么时候进去，但我们是五天前识别到他，编号519……”
“他叫周海壹。”
席箐纠正伊恩。周海壹是活人，不是一个编号。
“周，嗨……周先生是你的熟人吗？”
理直气壮纠正伊恩的席箐忽然底气全无了。熟人吗？只是熟人吗？席箐的心酸涩紧缩，不知道从何解释这关系的感觉太糟糕了。说周海壹只是他熟人的感觉，太糟糕了。说周海壹只是他的熟人或是朋友，席箐会获得道德上的豁免，可他要这豁免有什么用？
伊恩听见席箐用痛苦的语气说道：“他是我的前男友。”
“天啊，”伊恩感慨一声，“怪不得老板会让你去。”
“什么意思？”
“每天我们都会提交新的识别报告，老板会一一过目。我原本以为你根本不必去的，我们在你身上花了几百万美金，我们是最不想看见钱打水漂的人，毕竟进去的危险系数很高。”伊恩说，“我们公司有专门的团队，训练期比你长得多。我能理解你为什么辞职。”
所以说，其实蒋老板是因为周海壹被困后室，才让席箐进团队吗？那席箐就更不理解了。蒋老板为什么不明说呢？
周海壹的脸离摄像机器人不算远，看上去应该是就地卧睡。后室空间很明显的一个特征是封闭的现代空间，比如一个找不到尽头的黄色起居室，地上铺有地毯，在各个房间穿行的时候偶尔能看见零散的家具，家具的摆放全无意义，其贴近现实却又不符合现实逻辑的布置让人毛骨悚然。周海壹卧睡在铺有地毯的酒店走廊上，侧枕着手臂，睡得很不安稳，但应该是太累了，所以不得不休息。机器拍摄的视角从下往上，能看见走廊极长的纵深。席箐熟悉的是周海壹的睡颜，这熟悉多心痛。
“他们要怎么活？公司有投放物资进去吗？”
“我们尝试投放过，但有些层级只能允许小型的这类机器人进入，一旦机器人的功率变大，机器人会被诱导到无人的层级。我们倾向于认为这是后室空间的恶意机制之一。”
所以人类会死得特别快。大部分误入后室空间的人死于饥饿、脱水和恐惧。一部分运气好的人会频繁接触后室空间的传送点，但更多还是犹豫是否冒进的普通人。不过就算他们有冒险精神，也没有人能保证他们一定就能通过探险而找到后室空间的传送点，传到其他无人层级，获取钟山计划投放的物资。
席箐原本对这项救援任务毫无兴趣。世上有太多事是眼不见为净。但老天就如同惩罚席箐这样的自私鬼，偏偏要他收拾办公桌这天看见。假如他不好奇，不凑过来看一眼，也就不过这样而已。
他手上的箱子早就放了下来，伊恩眼见席箐在繁忙的巨大办公室里跑起来，没见过这家伙这么着急，在他印象里，席箐一直慢慢悠悠，很有一副聪明年轻人的余裕感。前男友，其实在伊恩看来，前男友值得人跑起来，但也就只值得这场短暂的心痛而已。没想到席箐去找了谈崩的老板。
拍打着电梯上行键，短短几秒都等不得，席箐的大脑超速运转，提取之前听过但没有当回事、更没有仔细思考过的，有关橙色研究计划的任何细节。在电梯上行至董事办公室的一分半钟以内，席箐突然意识到，如果这是一场必须到来的祸事，那席箐唯一有办法中止这袖手旁观的途径，竟然还是周海壹。这样的命运循环讽刺得有些可怜了，像赌谁的良心似的。席箐原本觉得自己无关紧要，这种无关紧要保护了他，让他不必要非去送死，说给一万个人听，一万个人都会觉得保护自己是理所应当。
但现在席箐忽然有种命运降临的清醒感。
所以之前的因果、之前的缘由全被推翻了。席箐去找蒋老板。
蒋老板的秘书说他正在开会，可席箐真的等不了了。想闯入进去，满脑子都是周海壹不安的睡颜，席箐这才意识到他不忍看那监视器的画面，明明注视了好几分钟，可第一眼的图像雕刻在脑子里。只该出现在幸福生活回忆里的周海壹，为什么出现在这样的场景里？若不是看到身份认证的确认照，席箐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惜席箐还没有闯进去，杨梦舒就出现，看来是时刻盯着大楼内的监控。席箐现在成了不安分因子。
“伊恩刚才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你看到了周海壹的监控。”杨梦舒双手叉腰，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先过来跟我谈，不要直接去找蒋良霖。”